他是中國最早玩溪降的人之一,2004年躲過生死大劫,驚險完成宜昌毫溝線路,2005年走通龍進溪線路。于他,溪降既充滿危險,又讓人上癮,途中既有形態各異的瀑布和水潭,也有美麗的風景和觸手可及的彩虹,更有恐怖的窒息風險。從玩轉溪降到推廣溪降再到高空救援,熱愛一直是他的內在驅動力,堅信探險精神是人類發展的原動力,始終踐行“己所欲者,樂施于人”。李白的這句傳世經典,寫出了廬山瀑布的美不勝收,令人頓生向往。但可能很多人沒想過,瀑布雖然絕美,卻也充滿危險,轉瞬間就能吞噬生命。對于這一點,常年在瀑布間穿梭的溪降玩家,是最清楚不過的。玩溪降時,哪怕你不在水里,只在瀑布邊上,或瀑布下面不遠的地方,仍可能遭遇恐怖的窒息。這顯然超出了人類直覺的范疇。畢竟在一般的認知中,人沉入液態水中才會窒息。“因為溪降的水流以重力加速度向下墜落,同等體積的水流會排開同等體積的空氣,然后形成風,風會讓液態水霧化在周圍的空氣里,”中國溪降界的先驅邵峰說,“在這樣的環境里,如果你呼吸,肺里會直接進水的。”“然后,你的本能會讓你咳嗽,想把水排出來,但這又導致你的氧氣攝入不足,于是就會下意識本能地大口呼吸,然后你會更加劇烈地咳嗽。如果不能迅速擺脫這種狀態,可能不需要很久,也就一兩分鐘,你就會窒息。國內已經有過多起這樣的慘劇了。”這恰恰就像溪降本身一樣。它是一項小眾的極限運動,但如果不深入到峽谷之中,不經歷那些潛在的風險,就無法欣賞到絕美的風景,更無法獲得極致的精神體驗。溪降最早可追溯到19世紀,被稱為“現代洞穴學之父”的愛德華·阿爾弗雷德·馬特爾在深入峽谷科考時,為了進入難以到達的地區,首次引入溪降技術。后來,溪降在歐美得到很大的發展。直到1996年,溪降才被介紹到中國,而邵峰就是最早玩溪降的人之一。但最開始,邵峰玩的是溯溪,最常去的地方是宜昌。宜昌氣候濕熱,擁有豐富的喀斯特地貌,所以峽谷溪流非常多。隨著玩得越來越深入,邵峰和朋友們的興奮閥值持續提高,并不斷追求更高的難度。于是,在對溪降沒有太多認知的情況下,他們愣是“闖入”了溪降的世界。“我們是無意當中,從溯溪進入到溪降這個項目當中,”邵峰說,“直到溪降線路給我們狠狠上了一課之后,我們才知道,這不是溯溪,這是一個新的運動項目,而且我們還欠缺很多,要從頭開始學技術。”從詞義上說,溯溪是從下游往上游探索,而溪降則是從上游到下游。“以人的能力來說,在一個溪降線路上,你是無法從下游走到上游的。”邵峰說。當然,最關鍵的是,溯溪主要以直立行走的方式完成,只有少數的攀爬和游泳,而且很少用到技術器材。而溪降則是一項綜合性的極限運動,核心是繩索下降,但也涉及徒步、攀爬、游泳和跳水等技術。另外,溪降具有一定的封閉性,而且全程在體驗各種瀑布,持續做“瀑降”。“玩溪降的時候,上方的天空是開放的,但兩岸都是陡壁,”邵峰說,“你一旦進入線路,從一個瀑布降下去,就沒有回頭路了,只能一個接一個的往下走,只有從最后一個瀑布出來,才能安全回到‘人間’。”在溪降當中,最大的風險來自應對水情,比如山洪。考慮到溪降的封閉性,一旦出現山洪,將會非常危險。瀑布本身也潛藏著很多風險, “如果瀑布是有一個沖擊力很強的水柱,那你千萬不要進入到里面去,因為壓力非常大,會直接奪走你的性命。”“還有,如果下降器使用不當,卡住了走不動,而你又恰好進入瀑布主流,那結果就是窒息死亡,會發生得很快,也就兩分鐘。”所以,綜合來說,溪降的難度和風險,都遠遠高于溯溪。“很多人去玩溪降,腦子里的印象其實是溯溪,”邵峰說,“我們一定要區分這兩個項目,他們的操作方式和風險是完全不同的。”身為湖北人,邵峰具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——離宜昌很近。宜昌是中國溪降資源最集中的地方,不僅擁有數十條溪降線路,而且搭配高、中、低各級難度,既能滿足專業探險者的探索欲望,也能滿足普通人的體驗需求。

而這其中的不少線路,尤其是最頂級的線路,都離不開邵峰和早期玩家們的“玩命”開辟。2003年,邵峰和伙伴們玩溯溪玩“膩”了,想找個更高難度的線路。后來,他們在地圖上發現了一條名為龍進溪的線路。研究一番后,所有人都心動了。“從地圖上看,那是個典型的峽谷,”邵峰說,“肯定有瀑布,而且瀑布一定很壯觀。”2004年6月,邵峰一行人出發上山。但如何進入龍進溪,他們并不知道,所以就向附近的農民問路。但大部分當地人也不清楚,經過反復詢問,好歹有個農民給指了條小路。順著這條小路,邵峰一行人來到峽谷之中。很快,他們就從第一個瀑布降了下去,然后把繩子收下來,繼續行進。再遇到瀑布,就重復之前的流程。“我們走著走著,就發現不太對勁,”邵峰說,“怎么這么多瀑布啊。”除了沒完沒了的瀑布之外,該線路上的河床也非常窄。最窄的一段,河床寬度只有幾十厘米,兩個人都無法并行。“那真是太窄了,而且兩邊都是絕壁,但凡上游稍許漲水,這一段必死無疑,毫無生還的希望。”邵峰說。本來,他們計劃周末兩天完成線路,周六晚上回到有電話信號的地方,最多周日晚上返程回家。然而到了周一下午五點多,他們仍未擺脫沒完沒了的瀑布。所有人開始緊張起來,并臨時召開會議,商議當晚是露營休息,還是繼續前進。“我們都知道,在野外線路上,尤其是涉水的,夜間是不應該行動的。”邵峰說。首先,他們的裝備和物資都已濕透,而峽谷中沒有干燥木材,無法生火,所以與其夜里挨凍,不如繼續前進。其次,沒人知道他們在哪里,更沒人能救援他們,因為湖北省繩索技術最好的人都在這支隊伍里。因此,看到他們沒有出來,無論是后方,還是家人,一定非常著急,而且肯定已經報警。還有,雖然當時正值夏天,但峽谷中的水溫卻較低。經過長時間的跋涉后,他們都已處于失溫狀態。“我們當時測過,大概18度左右。”邵峰說,“如果是個游泳池,你去游半小時,甚至一小時都沒關系,但如果你一整天都處在這個溫度的水中,就是另一回事了。它低于人的體溫。”“所以,我們每個人都在發抖,只要停下來,不分男女,身邊有任何一個人,都會不自覺地抱在一起取暖。”隨著進入比較溫暖的水域,邵峰做的第一件事是抱著石頭不動。“我手里摸的一塊大石頭是熱的,”邵峰說,“然后抱著就不想動了。”更幸運的是,由于農民指錯路,他們走的不是龍進溪,而是毫溝。這反倒“救”了他們一命。“如果當時農民指對了路,你們今天就看不到我了,為什么呢?”邵峰說,“因為龍進溪是有大瀑布的,最高的達到70米,我們帶的繩子根本不足以讓我們走出來,又沒有人能救援我們,我們這一隊人全都得死在龍進溪。”除了裝備遠遠不足之外,他們的溪降技術在當時也無法應付龍進溪這樣的頂級線路。“這也算是老天的一種安排吧,勉強讓你們活著回去,給你們一個教訓。”有了深刻的教訓后,邵峰一邊磨煉技術,一邊充分調研,并在2005年嘗試探索龍進溪。龍進溪總長度大概10公里,包括瀑布的高差、水潭長度和徒步長度等等,是目前國內最長的單條溪降路線之一,也是邵峰心中最有難度、最有成就感的線路。但由于準備充分,再加上早出晚歸,邵峰一行人僅用兩天,便完成了龍進溪線路。與毫溝相比,龍進溪更磅礴大氣,不僅地形變化大,風景也更有層次。“龍進溪沒有特別狹窄的地方,經常有一些非常開闊的景,比如兩條很高的瀑布匯集在一處,開闊得像舞廳一樣。”邵峰說,“我的語言表達能力還比較強,因為我是文科出身,但是仍然很難用文字來描述那些景觀。”“瀑布的形態非常多樣,有的像一塊布一樣,或者像窗簾一樣,水流不急,比較安全,”邵峰說,“有的瀑布像高壓水龍頭一樣,所有的水流會集中在很窄的一個窄縫里沖下去。”“還有的瀑布是垂直巖壁間沖出彎曲的S形,你可以想象,它不是垂直掉下來,是在巖壁上畫出一條S;還有很多瀑布不是一瀉到底,會在中間形成多級跳躍,名為多級瀑布。”“當然了,我說的還不是全部,還有一些瀑布,非常不規則,無法用語言描述。”
在溪降線路中,瀑布邊上經常會形成彩虹。想想看,當你從瀑布上往下降,降著降著就進入彩虹,出來后再往回看,彩虹仍在你的眼前,那是種什么樣的感覺?
“平時看到的彩虹,雖然很美,但離你很遠,”邵峰說,“瀑布邊上的彩虹,幾乎觸手可及。”
“你會不由自主的感嘆:’哇,離我這么近啊。’”
對邵峰來說,除了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風景外,最大的滿足感來源于溪降本身帶來的刺激和快感。“只有溪降這種方式,能進入千萬年來人類無法涉足的一些狹小空間,”邵峰說,“它真的會讓人上癮。”“其實,所有的探險行為,只要你能生還,你的多巴胺會急劇分泌,大腦神經系統對你的身體進行獎勵,讓你獲得巨大的快感。這種快感是其他舒適的生活無法帶給你的。”在毫溝和龍進溪之后,邵峰又參與了很多條經典線路的開辟。而且,隨著技術的不斷完善,邵峰不再滿足于自己“玩”,轉而著力于培訓和推廣,帶更多的人體驗溪降的樂趣。“到了2010年,溪降當中所有的技術難點,以及怎么帶領低經驗人員參與體驗,我們都有了解決方案。”邵峰說,“我覺得,當時的我已達到極致,沒有什么線路再能超越我的想象。”“我天然就有分享欲。子曰,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”邵峰說,“你不想遭受的事,也不應該讓其他人遭受。”換位思考一下,他一路走來,不僅經歷了各種困難和摸索,也得到過國外溪降頂級玩家的幫助。“孔子的話,充滿人性的光輝。如果把這個思想稍微擴展一下,那就是己所欲者,樂施于人。”2011年,邵峰與伙伴們合著《溪降手冊》,將分享做到極致。“毫不夸張地說,這是中國繩索技術方面的第一本原創著作,”邵峰說,“我們不僅免費送了2000本書,還直接把電子版全文公布在網上。”后來,邵峰又開始做公益救援,繼續在溪降領域探索更高的層次。等到溪降再也無法滿足他的探索欲,邵峰又開始將精力轉移到高空救援上,如今他則更專注于相關的培訓。“人的最高層次是自我現實,”邵峰說,“我在全國各地都有很多學生,他們見到我,都會尊敬地喊老師,這讓我感到非常自豪。”但不管是之前的溪降,還是后來的高空救援,邵峰一往無前的真正動力永遠都是熱愛。換句話說,就是強大的內驅力——不管喜歡什么,都要做到極致。也許,這就是戶外探險的精神和魅力所在,讓人在極致的體驗中,挖掘內心的探索欲,追求自我的實現。“所以,如果人類沒有探險精神,就無法走出非洲。”邵峰說,“探險精神,是人類進步和發展的原動力。”